北岭忆芳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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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雪璧】选择(三)

昔日无名居同住时,叶开总在傅红雪耳旁叨叨个不停,天上地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都能掰在一起说个天花乱坠,其中提到过一句无名居附近有片景色甚美的蝴蝶泊,若是有缘人还可能碰见蓝色的蝴蝶,传闻看见它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。

傅红雪从前自然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赏什么蝴蝶泊,他也不相信一只蝴蝶能有天大的本事实现人的愿望,但在他依旧被路旁的草丛吸引了注意。

一只靛蓝色的蝴蝶正停在叶片上休息,蝶翅微微振动着。傅红雪长在漠北的珈蓝雪山,山上终年苦寒,不够顽强的生命注定无法存活,所以他很少看见这样一碰就会破碎的生命,脆弱,却有着别具一格的美。

傅红雪突然联想起夜里白天羽颤动着的微湿的眼睫,不自觉微笑起来。

他会许什么愿望呢?

不管他的愿望是什么,傅红雪都想帮他实现。

 

察觉到陌生的气息,傅红雪气场骤变,握刀的手一紧,仿佛又做回了那个令万马堂闻风丧胆的冷漠刀客。

白天羽听见脚步声,停下交谈,朝傅红雪微笑招呼道:“红雪。”

见白天羽面色无异,甚至比平常还多了几分喜悦,那人应是白天羽认识的人,傅红雪才放心下来,敛去周身杀气,回道:“我回来了。”

一旁的陌生人早已转过身,好奇与打量的目光在傅红雪身上逡巡半天,才拱手抱拳道:“在下杨开泰,敢问少侠尊姓大名?”

“傅红雪。”

“原来是傅兄。之前多有得罪,还请傅兄多包涵。”

傅红雪面上表情明明一丝不变,白天羽却愣是觉得自己看出了点疑惑的味道,心下好笑,给傅红雪解惑道:

“杨兄那日也同我一起在追赶恶贼,红雪你可能没注意到。”

“嗯。”

傅红雪点点头,毫不避讳地承认。

杨开泰咧嘴一笑,毫不在意地拱手道:“那日情形剑拔弩张,傅兄没注意到也是正常。后来桥索断裂,傅兄你不计前嫌,奋不顾身跃下去救天羽兄,才实在是让在下钦佩不已。”

话语一出,傅红雪和白天羽竟不约而同沉默了。

白天羽闻言愣怔,他之前以为傅红雪是落下悬崖顺手好心救了他,不曾想事实竟是这样,他心头一热看向傅红雪,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。

傅红雪却没有看他。

傅红雪看着杨开泰,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样,一动都不动。

“红雪?”白天羽疑惑唤他。

傅红雪没有理踩,又死死地盯着杨开泰一会儿,像是好不容易才消化完他刚才的话,开口时声音竟有些沙哑:“你说什么?”

杨开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欲向白天羽求助,白天羽却同样一脸迷惑地回望他。他只好迎上傅红雪压迫感十足的目光,重复道:“我说我对傅兄钦佩不已...”

“你说我救了谁?”

白天羽这才隐约想明白症结所在,连忙把杨开泰拉开到一旁,安抚地握上傅红雪的手。皮肤相触的瞬间,顿觉一股冰凉袭来,傅红雪的手竟冷的如同赤影蛇毒发作时一般。

他心中一紧,无暇思考其他,焦急问道:“怎么了?是不是蛇毒又发作了?”

傅红雪半晌也没有反应,或许是对傅红雪的异状太过担忧,一贯温文尔雅的白天羽竟然破天荒地吼了他一声。

傅红雪终于肯缓缓转过头来看他。

白天羽从来没有见过傅红雪像现在这样子,漆黑的眼里翻滚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,他连嘴唇都颤抖着:

“你是谁?”

白天羽没有想到傅红雪仍在执着这个问题。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个答案不是傅红雪想要的,可除了这个,他也不知该怎么答。

他终于还是回答道:

“对不起,之前骗了你。我叫白天羽。”

傅红雪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。

 

初遇时二人隔着长长的断桥,黑衣刀客拖着一条腿向前挪着,周围的一切都引不起他半点注意,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。直到他拔剑跃向傅红雪的那一刻,那人面上才突然有了些许神采。而此刻,眼前的傅红雪,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断桥相遇时的状态。

或许比那时还更糟。

如果当时的傅红雪是一块沉寂许久的从未被点燃的炭火,那此刻的傅红雪,更像是炭火燃烧殆尽后残留的一点灰烬。

白天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,却分明知道这变化是自己给傅红雪带来的。

他心中没来由地不安,想要拥抱傅红雪,却猝不及防被对方猛地推开,踉跄着后退几步。傅红雪的眉头皱得死紧,像被什么深恶痛绝的东西碰到了样,双眼通红朝他吼道:

“给我滚!”

白天羽仍欲上前,却被傅红雪骤然拔出的刀所阻挡,冷冷的刀光刺得他眼生疼,一时间竟有错觉要流下泪来。

“红雪,你别生气,你听我解释。”

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该解释什么,只是觉得如果什么都不说,一切都会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。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误会,怎么就发展成了这幅样子。

杨开泰这才意识到事态发展超出寻常,连忙死死拽住白天羽免得他往刀上撞:

“哎哎哎!天羽兄!别冲动!那是刀!”

他怎会不知道那是刀,可是握刀的人是傅红雪。若自己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撞上去,傅红雪又会如何呢。

到底是寒梅傲骨的世家公子,总不能跟个小姑娘似的寻死觅活的,白天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已克制住汹涌的情绪。

“傅红雪。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?”

“没有为什么,就是不想再看见你了。”

“你走,走啊!”

“好。”

白天羽笑了,他像是自嘲又像是认命,突然就笑出声来。他眼中分明水雾弥漫,眼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,红着眼看了傅红雪一眼,终于还是走了。

杨开泰觉得自己应该去追白天羽,可是又觉得此刻是不是该给他一些独处的时间。

犹豫片刻,傅红雪却忽然动了。

杨开泰心里一咯噔想离开此地,却见傅红雪手中黑刀脱手坠地,方才暴怒发狂的刀客竟然就这么瘫坐在地上,定定看着白天羽离开的方向,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。他腰侧挂着一个小小的竹篓,因为倾斜的缘故,盖子半掩着,看不见里面装了些什么,只隐约能听到类似昆虫翅膀扇动的声音。

作为局外人,杨开泰既不了解白天羽傅红雪的恩怨纠葛,也不好判断他们二人究竟谁对谁错。但单就方才的对峙来看,他替白天羽觉得委屈,只是此刻见傅红雪失魂落魄的样子,心里又格外不是滋味。

感情这东西真折腾人啊。

长叹一口气,杨开泰朝白天羽离去的方向追去。

 

从前,傅红雪认为来到这里是惩罚,是他辜负了养育自己二十年的母亲的夙愿的报应,才惩罚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。

遇到白天羽之后,傅红雪又开始觉得庆幸,或许是天意让他摆脱血海深仇的枷锁,让他在新的地方,遇到一个愿意与之相守一生的人。

一个人在黑暗中浑浑噩噩太久,突然遇到了一点亮光,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。而那亮光竟然也一点一点缓缓靠近过来,轻柔地包裹住他,给了他这一生都未体会过的温暖。

傅红雪不曾害怕过后果。

可他也从未想过,会是这样的后果。

白天羽。

他可以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,他可以叫这世上任何一个名字,却独独不能是白天羽。

二十年来花白凤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名字。

他素未谋面的父亲。

听到回答的瞬间,傅红雪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恨,他恨这可笑的天意,他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觉得上天终于垂怜了自己,那一幕幕他恨不得掰碎开来细细品味的甜蜜过往,突然被浓稠的黑色毒汁裹住,一时间翻江倒海,让他痛苦到几欲呕吐。

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,把身体内横冲直撞的愤恨与怒火都宣泄在了白天羽身上,看见对方的眼里的神情从惊讶化成悲伤,傅红雪竟然觉得快意。

滚吧。滚得越远越好。

这样他就不必再面对龌龊的自己。

万籁俱静后,心头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痛,像是有一把钝刀,在来来回回切割着。

傅红雪涣散的眼神微微一动。

那只蝴蝶终于从半掩的竹篓里挣脱出来,颤巍巍地向前飞了两步,许是因为方才动作激烈,一侧的蝶翅撞缺了小小一个角,终于还是失去平衡坠到了地上。蝴蝶仍簌簌颤动着蓝色的双翅,却再也飞不起来了。

他想起白天羽离开时脸上的笑容,支离破碎的,就像眼前这只蝴蝶一样。

 

一个时辰过去,杨开泰回到原地,发现傅红雪还保持他走时的姿势分毫未动,坐成了一座石像。

“傅兄...你还好吧?”

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没有答复,杨开泰摸了摸鼻子,接着道:

“你们落崖后,在下在悬崖附近寻觅多日发现了一条暗道,这才找到了崖底。天羽兄音信全无多日,家中长辈挂心许久,如今要回去了,他让我来叫你。”

傅红雪没有说话,却站了起来。

杨开泰舒了口气,这祖宗愿意跟着来就好。天羽兄自己不愿过来,反而拜托他,他对着白天羽撑起的苍白笑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,却又怕傅红雪不搭理自己打算在崖底坐个天荒地老。到时候一个不肯走,一个不肯一个人走,事情就麻烦了。

其实是杨开泰想太多。

傅红雪已没了呆在这里的理由。

 

山谷里的暗道蜿蜒曲折,即使点着火折,视物也并不清晰。自傅红雪和白天羽碰头后两人便一直无话,杨开泰起初还会说几句话缓和气氛,发现连一贯待人得体如沐春风的白天羽都不接自己话头后,也识趣地沉默了,一时四周只剩下火折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的脚步声。

暗道狭窄,仅能容一人通过。白天羽走在最前,他走得很快,和杨开泰傅红雪渐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。

杨开泰本想紧随其后,却被白天羽出声制止。

“洞内湿滑,你走慢些。”

那你干什么走那么快?杨开泰觉得纳闷,却还是依言放慢了脚步。傅红雪跟在他身后,脚步也只好跟着缓下来。

忽闻长剑出鞘的声音,寒光一闪而过,随即血腥味弥漫开来。傅红雪身形一动,却被杨开泰堵住,杨开泰缓过神来也赶忙追去,发现白天羽已不见身影,地上只余一具被斩成几段的细长蛇尸。

暗道里潮湿阴冷,想来是蛇类盘旋居住的好地方。傅红雪握刀的手紧了紧。

就这么一人开道两人跟着走了不知多久,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。

白天羽转过身来,明亮的日光洒在他的白衣上,耀眼得让刚出暗道的傅红雪一阵恍惚。

“傅红雪。”

他似乎又变回了初次见面时那个温润端方的君子。

“你走了之后,千万不要再回来。”

“如果你再回到我身边,这辈子,我死都不会再放手。”

白天羽没有等傅红雪回答,他牵过杨开泰拴在路边的马,扬鞭绝尘而去。

傅红雪也不会回答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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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来以为上中下能讲完整个故事,结果废话太多了才入正题...

争取在雪鹅三岁生日前完结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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